“化工围江”造成的环境问题长期困扰着长江流域。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近期在长江经济带沿线多个省市调研发现,各地正采取“关停并转搬”等多种措施铁腕护江,一些化工企业也不断增加环保投入,加快转型升级步伐。但在转型过程中,化工企业和化工园区普遍面临历史欠账多、治理水平不高、手段不足以及资金、人力、技术投入短缺等问题,亟待探索绿色循环治理模式,突破资金、技术和管理难题。
锚定绿色发展 各地铁腕治“化”
在长江流域,化工产业星罗棋布,密集区不断向上游、支流拓展。近些年,随着长江经济带绿色发展战略的深入推进,长江大保护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,沿江各省市纷纷下大力气布局化工带的转型。
出于运输成本、取水、环境承载力等多方面考虑,我国化工企业多沿江、临海布局。40多万家化工企业,化工产量约占全国46%,干线港口危险化学品年吞吐量逐年攀升……目前,处于长江上游的宜昌、长寿、万州、涪陵等地相继建成化工园区,加上位于长江中下游的南京、仪征、安庆、九江、武汉、岳阳等地是我国传统石化产业聚集区,长江岸线成了“石化走廊”。
为了破局“化工围江”、治好“长江病痛”,多地纷纷展开长江经济带化工污染整治工作。
从湖南株洲市高新区经石峰大桥过湘江,映入记者眼帘的是一块块平整的土地,一座座新型的厂房……那是曾经聚集数百家冶炼、化工厂的清水塘老工业基地,一度是全国工业污染重地。2017年初,株洲吹响了清水塘搬迁改造攻坚的号角,去年底,最后一座运行中的冶炼炉停炉,清水塘老工业区261家企业的工业产能全面关停退出。如今,这里不断“变绿”,焕发生机与活力。
“搬迁涉及2万余名职工,影响工业年产值两百多亿元,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刮骨疗毒的勇气。”株洲市委书记毛腾飞说。
“化工大省”江苏将修复长江生态环境作为压倒性任务,大力推进化工企业“四个一批”专项行动。2017年立案查处环境违法行为1.48万件,处罚金额9.6亿元;立案侦办环境污染犯罪案件534起,抓获犯罪嫌疑人1217名。
江苏还明确规定,严禁在长江干流及主要支流岸线1公里范围内新建布局化工园区和化工企业。对距离长江干流、重要支流岸线1公里范围内污水不能稳定达标排放,污水处理设施尚未建设、配套不完善、运行不正常以及利用暗管偷排、渗井、渗坑等方式排放污水的化工企业,依法责令停产,限期搬离原址,进入合规园区,整顿改造后仍不能达到要求的,依法责令关闭。
湖北计划2020年12月31日前完成沿江1公里范围内化工企业关改搬转。据湖北省环保厅公布的数据显示,2018年上半年,湖北省各地环保部门共立案2134件,已实施行政处罚案件1527件,罚款金额约1.26亿元。
企业的环保意识也在不断加强。中韩(武汉)石油化工有限公司于2013年建成投产后,始终坚持环保高标准起步,除建设期间投入的14亿元外,2013年以来又累计投入3.6亿元,安排环保项目41项。2017年主要污染物化学需氧量、氨氮、二氧化硫、氮氧化物排放量分别较2014年下降25.8%、96.5%、88.47%和61.05%,危险废物妥善处理率100%。
产业依赖深 历史欠账多
“化工围江”问题由来已久,一些重化工基地历史欠账多、产业依赖深,化工产业绿色转型也面临不少困难和问题。
岳阳市云溪区地处湖南省东北部,有着27.28公里的长江黄金岸线,因工业而设区。20世纪六七十年代,随着中石化长岭炼化、巴陵石化的落户,围绕着两大企业的上下游产业链,一大批化工企业进驻云溪,一度吸纳200余家化工企业,是名副其实的“化工区”。
不过,由于发展方式粗放,环保意识淡薄,三四十年的“化工独大”、高密度的生猪养殖等问题使云溪区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,以致于农民卖出生猪后,要靠买桶装水解决安全饮水问题,而城区部分常住人口往往在睡梦中被化工气味呛醒。
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在云溪区陆城镇泾港村走访发现,位于村部前坪的化工废料处理拖了十几年,迟迟得不到解决,当地村民意见较大。虽然区政府与化工企业明确了责任清单,由企业进行清理,但企业答复称长时间在“走程序”。
“长时间不注重环保,使得云溪区除了累积存量污染外,还有其他工业‘三废’问题,以及农业污染和城镇居民生活污染。”云溪区区委书记张中于告诉记者,云溪区素有“水乡泽国”的美誉,如今部分水体却遭到严重污染,有些已基本丧失了水体功能,城镇生活污水和生活垃圾等问题也很突出。
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江苏省泰州市下辖的泰兴市。去年中央环保督察组对泰兴市进行“回头看”时,发现两年前交办处置的一处化工肥料填埋点的大量化工废料,丝毫未处理就宣布完成整改,另一处污泥堆放点不减反增,从2万多吨增至约4万吨。
泰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相关负责人说,该填埋点是上世纪90年代园区启动建设时,为修筑防洪大堤取土而形成的沟塘。在1992年至2005年间,当地一些企业和个人将化工废料、建筑和生活垃圾堆放掩埋至此,以后渐渐演变成“垃圾填埋场”。“那时没有工业废弃物管理规范,垃圾焚烧厂等环保配套设施几乎为空白,管委会的环保部门也是很晚才成立”。
记者了解到,化工产业是泰兴市的三大支柱产业之一,以小化工、小电镀、小钢铁为代表的“草根产业”对地方发展和就业作出过贡献。根据石化行业机构的统计,泰兴化工园区在经济总量、利润总额和单位面积产值上位居地市前列。地方干部们反思认为,正是对化工行业的高度依赖导致历史欠账多,环保处置和产业转型面临困难。
治理投入不足 环保力量薄弱
《经济参考报》记者在基层调研中了解到,除了历史原因,治理资金不足、水平不高、环保执法人手紧张等因素也掣肘沿江化工带转型。
治理水平不高,技术手段欠缺。化工是高资本高技术密集型产业,而且易燃易爆,保障体系较为复杂。“当前基层干群对环境整治的思想认识已提升了一个高度,但很多基层干部向我们反映,治理时苦于缺乏专业知识和技术支持。”武汉市环保局副局长任宪友说,化工行业产品多、工艺复杂,企业有各自不同的污染因子,日益严格的环保标准对技术工艺要求不断提高。
资金投入大,地方政府融资渠道窄。多地环保部门反映,环保治理的资金投入较大。以泰兴市此次填埋的废料为例,经初步预算,4万吨污泥处理需要6.5亿元,另一填埋点的化工废料处理费用预计需要3亿元。短时间内要拿出这么多处置费用,地方政府面临较大压力。
常州滨江经济开发区(春江镇)相关负责人说,滨江经济开发区的沿江劣质化工企业腾退需要近30亿投入,还不包括后期10多亿元的场地环境调查和生态功能修复,地方政府普遍缺乏融资渠道,财政压力较大。
现有环保力量薄弱,“一边费力治理、一边偷排直排”的现象依然存在。云溪区环保局在岗人员18名,真正能用在执法上的只有6人,而当地化工企业有80余家,还不包括农村检查。
去年11月,生态环境部通报了一例中央环保督察“回头看”案例——湖北鄂州葛店开发区多家医药、化工企业环境管理粗放,臭气污染严重等问题。记者调研发现,这一问题与地方环保力量薄弱不无关系。鄂州市环保局一位负责人说:“现在最大的困难是环保干部特别是专业干部奇缺,葛店开发区环保局6名干部只有个别学环保专业,却要监管200多家企业,天天担心管不住出问题。”
“环保部门被追责的人数逐年上升,去年我市环保部门有4位人员辞职,主要原因还是工作压力大,有时做得越多越容易受到问责,不免会挫伤一部分干事人员的积极性。”江苏某县级市环保局工作人员说。
湖北某地市环保局长说,全市环保系统只有100来人,就有十几个干部被处分,有几个岗位的专业干部甚至多次被问责,但“一边给同志下处分,一边还要劝他们继续加班加点干活”。